旧时民俗禁忌甚多,“正月里不许剃头”即为一例。夏历第一个月里,任凭男孩毛发疯长,却丝毫不能侵犯,否则对舅舅不利。“正月里剃头,死舅舅。”多吓人的一份责任,舅舅的安危全系于外甥的头顶之物。直至夏历二月初二,男孩才有了剃头的自由。
外甥的头发因何与舅舅的性命有了瓜葛﹖实在费思索。社会学家考证人类是从母权社会一步一个跟头斗才到父权社会的。在女人说了算的母系氏族社会,娘家人的重要代表——舅舅,自然不可小觑。
民国二十四年版的《掖县志》卷二《风俗》揭出了习俗的谜底:“闻诸乡老谈前清下剃发之诏于顺治四年正月实行,明朝体制一变,民间以剃发之故思及旧君,故曰‘思旧’。相沿既久,遂误作‘死舅’。”正月不剃头,原是“思旧”。正月为一年之始,有如一日之晨。正月一个月不剃头,以缅怀传统。乡老将“剃发令”的时间记错了,不是顺治四年正月,是顺治二年六月。那时候摄政王多尔衮就下令在北京的前门、地安门、东西四牌楼等主要的路口设立席棚,免费给来往的行人剃头。“剃发令”规定官军民一律剃发,迟疑者按逆贼论,斩!朝廷以死要挟汉人归依满人的发式,使汉人惊恐万状。但这惊恐瞬间化作满腔怒火,他们宁死也不剃发,甚至高呼:“宁为束发鬼,不作剃头人。”但是,脖子毕竟硬不过钢刀,汉人为了项上头颅被迫剃发。然而反抗并没有停止,正月不剃头即是一种反抗形式。1644年至1650年(顺治元年~七年)间,意大利人卫匡国写下《鞑靼战纪》,记录了中国南方军民为保卫头发而战的情况:士兵和老百姓都拿起了武器,为保卫他们的头发拼死斗争,比为皇帝和国家战斗得更英勇,不但把鞑靼人赶出了他们的城市,还把他们打到钱塘江,杀死了很多鞑靼人。实际上,如果他们追赶过去,也许会收复省城和其他城镇,但他们没有继续发展胜利,只满足于保住了自己的头发。为剃头不惜掉头,这是意大利人很难理解的。
汉族男儿自古就蓄发,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”,不敢损伤、妄动。剃头简直就是剔命。“去发”的髡刑不在五刑之内,但也是一种刑罚。三国曹操割发代首就是明证。此习自隋、唐以后已废止:未成丁的孩童,头发覆颈披肩;成年后,总发为髻。那时候,清朝为了统一全国的服饰,强迫汉人学满人的样子,剃头留辫子。满族人原是狩猎部族,为了实用方便,从额角两端引一直线,直线外的头发全部剃去,仅留颅顶发编成辫子。习俗有极强的传承性,也会因时因地而变。满族入主中原后,大量接纳汉族士大夫参加政权,内阁大学士、六部尚书等高官显位,都是满汉各半。在这“满与汉,共天下”的局面下,满汉民族矛盾逐渐减弱,日久天长,汉人也奉“满清”为正统了,剃发渐成习惯。这样,正月不剃头以“思旧”就失去了赖以存在的文化心理基础,由谐音讹传为“死舅”。为了反抗满族的统治,汉人就编造出正月剃头死舅的说法。正月一个月不剃头,意味着一年没有剃头,以此来缅怀祖宗,缅怀传统。而舅舅在中国人的传统中,是公正的象征,一般家庭分家都是由舅舅主持公道。
江苏淮阴等地民俗说这个传说始于秦始皇赢政,为避讳,民间就把每年的第一个月改称为正月,也形成了不“剃头”的习俗,否则就有血光之灾。而四川建始县人说,正月不剃头,否则叫“正无发(法)”。
居住在东北的满族人正月也不剃头,大都等二月二这天剃头,其名曰“剃龙头”。年年剃龙头,长大成人定会龙腾虎跃、金榜题名有出息,他们“妈妈例儿”(也写作“妈妈论儿”,即日常生活中的迷信禁忌和迷信言论)也认为“正月里剃头妨害舅舅”。可见这是人类古俗的孑遗,不过在民族矛盾加剧时却赋予了新的内容,以旧俗假托故国之思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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